苏晚握着电话，愣住了。
她花了几秒钟，才将这个名字和那个如雷贯耳的国学泰斗名号对应起来。
宋芷君的外孙女？她为什么会打电话给自己？
一瞬间，无数个疑问和猜测涌上心头，让她刚才还在为“没钱生产”而烦恼的思绪，变得更加混乱。
苏晚握着手机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。而电话那头的林徽音，显然是个习惯了高效率沟通的人，她没有给苏晚太多反应的时间，便继续说道：
“苏小姐，我知道这个电话有些冒昧。我从我外婆和周教授那里，听说了您和‘闻时’的故事，也看到了您在网络上发布的视频。我……对您的作品，非常非常感兴趣。”她的语气直接而坦诚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，“请问，您明天下午有时间吗？我想亲自登门拜访，和您当面聊一聊，可以吗？”
这番话，条理清晰，目标明确，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气场。苏晚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答应了下来。
挂掉电话，苏晚还有些恍惚。她看向身旁的陆知夏，呐呐道：“宋芷君的外孙女……要来我们这儿。哦，宋芷君就是我们修复的那件旗袍的主人，著名的国学大师。”
陆知夏的虚影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，没什么反应。对她而言，无论是谁，都不过是“后世的凡人”罢了，没什么区别。
但苏晚的心，却无法平静。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，这个叫林徽音的女人，或许就是解决她眼前“没钱生产”这个最大困境的……关键人物。
第二天下午，一辆线条流畅的白色特斯拉，与古朴的青石板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，最终停在了闻时小筑那斑驳的木门前。
车门打开，走下来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性。
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亚麻西装，踩着一双平底的Loafer（乐福鞋），一头乌黑的长发干练地束在脑后。她的五官明艳大气，眼神锐利而充满活力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在海外受过良好教育、又在商业世界里历练过的精英气质。
她就是林徽音。
当她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，走进这座爬满了青苔和蔷薇的院子时，即便是见惯了世界各地风景的她，眼神里也闪过了一丝惊艳。
院子虽然有些破败，但被打理得干净整洁。午后的阳光透过老桂花树的叶隙，洒下斑驳的光影。空气中，弥漫着雨后青草、潮湿泥土和淡淡花香混合的气息。这里的一切，都仿佛与外面那个喧嚣的现代世界隔绝了开来，自成一方宁静而充满故事感的天地。
苏晚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，桌上摆着一套简单的玻璃茶具，和那幅刚刚完成的《海棠春睡图》手稿。
看到林徽音，苏晚站起身，有些拘谨地笑了笑：“林小姐，你好。”
林徽音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，微微一顿。眼前的女孩，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，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学生般的稚气，与她想象中那个能创作出惊世骇俗作品的“大师传人”形象，似乎相去甚远。
但当她的目光，落到石桌上那幅手稿时，她所有的疑虑，都在瞬间烟消云散。
“天啊……”她快步走到桌前，俯下身，痴痴地看着那幅画，语气里是难以抑制的震撼，“这就是……‘闻时’的手笔吗？”
画纸上，那只翩然欲飞的凤蝶，那朵含苞待放的海棠，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生命的气韵。那种深入骨髓的古典美，足以让任何一个懂行的人为之倾倒。
“它……真的好美。”林徽音由衷地赞叹道。
她抬起头，重新看向苏晚，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欣赏和笃定。她不再有任何犹豫，拉开石凳坐下，开门见山：
“苏小姐，我就不拐弯抹角了。我这次来，是想和您谈一笔合作，一笔关于‘闻时’未来的合作。”
她从随身的包里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，调出一份准备得极其详尽的商业计划书。
“我打算成立一个新的公司，专门运营‘闻时’这个品牌。”她的语速很快，条理清晰，“我负责投入全部的资金、利用我家族成熟的供应链资源解决生产问题、并组建最专业的团队进行市场推广和渠道铺设。而您，或者说‘闻时’，只需要负责最核心的部分——艺术创作。”
她将平板转向苏晚，上面清晰地展示着股权结构。
“我的计划是，我方占股51%，掌握公司的运营主导权。作为回报，‘闻时’将获得49%的股份，并且在未来，所有的艺术创作，我们都将支付业界最高水准的设计费用。”
这是一个听起来无比诱人、甚至可以说是慷慨的提议。
对于一个正为启动资金发愁的苏晚来说，这无异于天上掉下了一个金饭碗。她不需要再为钱发愁，不需要再操心任何生产和销售的琐事，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待在这座院子里，专注于创作。
苏晚的心跳，不受控制地加速了。她几乎就要点头答应。
就在那个“好”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——
苏晚的视野里，陆知夏那身着唐代襦裙的清冷身影，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林徽音的身旁。但是很明显，林徽音应该是无法感知到她的存在。
陆知夏没有看苏晚，只是用一种审视货品般的、极其挑剔的目光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正侃侃而谈的林徽音，仿佛在评判这人有没有资格与她谈“合作”。
然后，她缓缓地转过头，那双冰雪般的眸子，静静地锁定在了苏晚的脸上。
“这就是你找来的，要将我的图样‘影响更多人’的法子？”
她开口了，声音不大，却像一柄重锤，精准地敲在苏晚的心上。
“将‘闻时’的生死，交予此人之手，任其定夺。这与我当年，将绣品献予帝王，任其赏玩，有何区别？”
苏晚的后背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。
对面的林徽音看到她脸色微变，还以为她有什么疑虑，便补充道：“苏小姐，请放心，我们有最专业的团队，绝对会尊重‘闻时’的艺术价值……”
林徽音说得越诚恳，苏晚耳边陆知夏的声音就越发冰冷。
“听听，她说‘尊重’。” 陆知夏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，“帝王也曾言，‘尊重’我的手艺。可当他需要一件新袍时，我的所有创作，都需为他的喜好让路。今日，是她的‘专业团队’，明日，便是她的‘市场数据’和‘盈利报表’。”
“苏晚，你想让‘闻时’，也进入到‘宫墙’里面吗？”
最后这句质问，如同一道惊雷，在苏晚的脑海里轰然炸响。
是啊！宫墙！
她猛然惊醒。自己差一点，就亲手为陆知夏，为“闻时”，建起了一座新的、由资本和商业规则构成的“宫墙”！
她想起了陆知夏被禁锢的一生，想起了她对“影响更多人”这五个字流露出的、那份深藏的渴望。如果今天她点了头，那她所做的一切，不过是背叛了陆知夏对她的信任，背叛了她自己当初说服陆知夏时的承诺。
不。
绝不能这样。
苏晚深吸一口气，那份因为诱惑而产生的动摇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所取代。她抬起头，迎上林徽音那充满期待的目光，缓缓地、却无比清晰地摇了摇头。
“林小姐，您的提议非常有诚意，我非常感谢。”她的声音不大，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，“但是，我不能接受。”
林徽音愣住了，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。
“为什么？”她追问道，“是我哪里说得不够清楚吗？这绝对是一个双赢的方案！”
“方案很好，但我们想要的，不是双赢，而是‘闻时’的自由。”苏晚看着她，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，“‘闻时’的灵魂，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。它不能被任何报表、任何KPI所束缚。”
她将桌上那张《海棠春睡图》的设计稿，轻轻推到林徽音面前。
“所以，我向您提出一个新的合作模式。”
“我们不需要您的投资，也不出让任何股份。我们只出售类似这款丝巾图样的‘限量生产授权’。”
“你们负责生产和销售，利润我们可以分成。但是，从打样到成品，生产的每一个环节，我们都必须拥有一票否决的‘监制权’，以确保最终的品质，不会辱没‘闻时’这两个字。”
林徽音彻底怔住了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稚嫩的女孩，看着她那双不容置疑的、清澈而坚定的眼睛，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她原以为，这会是一场轻松的、用资本和资源就能轻易达成的收购。却没想到，自己面对的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、纯粹而强大的匠人风骨。
“闻时”的灵魂，绝不售卖。
这句话，像一声钟鸣，在林徽音的心里久久回响。
她沉默了良久，然后，慢慢地，脸上绽开了一个发自内心的、充满了欣赏与释然的笑容。
“好。”她伸出手，“苏小姐，我同意你的方案。合作愉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