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林汐梦被周薇半扶半抱着拖出会议室后，那扇厚重的门缓缓合上，仿佛将一场荒诞的闹剧隔绝在外。然而，室内凝固的空气和所有人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，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。
苏契辰僵在主位上，面沉如水。只有他自己知道，在那张冷硬的面具之下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。林汐梦那些破碎的、带着哭腔的词语，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，精准地刺入他试图用理性冰封的领域。
星空…大海…等待…别离开…
每一个词，都与他梦境中最私密、最珍贵的感受严丝合缝。这绝不可能是巧合，更不可能是她为了一个项目所能编织的谎言——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来争取机会。
他放在桌下的手，指节捏得发白，微微颤抖。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。不是对项目失控的恐慌，而是对他整个认知世界即将崩塌的恐慌。
“咳咳…”陈炜率先回过神来，尴尬地清了清嗓子，试图缓和这诡异至极的气氛，”这…林小姐看来是压力太大了。年轻人，第一次参与这种级别的项目，可以理解，可以理解…”
他的话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，打破了僵局，却也激起了涟漪。
秦昊夸张地叹了一口气，摇着头，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：”唉呀呀，真是可惜了。本来还以为能听到什么高见，没想到…是这么一出。苏总，您这评审标准…还真是别具一格啊？连这种…嗯…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的团队都能放进最终轮？”
他的话阴阳怪气，矛头直指苏契辰。几个高管闻言，也纷纷看向苏契辰，目光中带着疑虑和审视。王瀚顾问皱了皱眉，没有说话，但眼神中也多了一丝不赞同。
苏契辰猛地抬起眼，目光如冰刃般射向秦昊。那眼神中的寒意和压迫感，让秦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，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“评审标准，还轮不到秦总来质疑。”苏契辰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，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，”会议暂停二十分钟。”
他站起身，没有任何解释，径直大步离开了会议室，留下身后一屋子面面相觑、窃窃私语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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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廊尽头的吸烟室空无一人。
苏契辰反手锁上门，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，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。他剧烈地喘息着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，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。
他颤抖着手从大衣内袋里掏出烟盒，抽出一支点燃，深深地吸了一口。尼古丁过肺的灼烧感暂时压下了那阵几乎要让他呕吐的眩晕。
林汐梦绝望的眼神，破碎的哭诉，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。
“…你记得的对不对？那片海…那些星星…你等我的样子…”
“…别否认…求你了…”
她知道了。
她不仅共享着那个梦，她更清楚地知道梦里的那个人是他！
这个认知像一颗炸弹，在他脑海里轰然引爆。所有Dr. Evans的理论，所有关于压力、投射、巧合的解释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可笑，不堪一击。
这不是心理学现象。这是某种…他无法理解、无法掌控的、超现实的联系。
为什么？
为什么会是她？
无数个问题像沸腾的开水，在他脑海里翻滚。他想起调查资料里那个简单干净的背景，想起她画作里熟悉的光影，想起电梯里那次电光火石的对视，想起咖啡馆里她关于“相信”的激动控诉…
一切都有了解释，却带来了更深的恐惧。
他该怎么办？
承认？然后呢？两个被离奇梦境捆绑的陌生人？这超出了他三十年来建立的所有认知和处事规则。
否认？继续将她推开，像推开一个可怕的、会颠覆他整个人生的麻烦？
香烟燃尽，烫到了他的手指。他猛地松开，看着那点火星坠落在地上，溅起细微的火星，然后熄灭。
像他此刻的世界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周昀发来的消息，小心翼翼地询问会议是否继续。
苏契辰闭上眼，深吸一口气。再睁开时，那片刻的慌乱和脆弱已被强行压下，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坚硬。
他是苏契辰，苏氏集团的继承人，项目的决策者。他不能乱，更不能倒。
他回复了两个字：「继续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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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终，评审会在一片极其微妙和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。
瀚海艺术毫无悬念地中标。秦昊志得意满，假惺惺地说着“承让”，目光却不时瞟向苏契辰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。他原本准备好的、用来打压“薇梦”的种种手段，全然没了用武之地，赢得轻松，却也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爽。
苏契辰没有再看任何人，也没有对林汐梦的突发状况做任何评价，只是公事公办地宣布了结果，然后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。
回到办公室，他立刻对跟进来的周昀下达了一系列冰冷而迅速的指令：
“通知下去，公司所有在建及未来项目，永久终止与’薇梦艺术设计’的一切合作可能。”
“封锁今天会议室的所有监控录像片段，严禁任何与会人员对外议论今天发生的事情。如有泄漏，追究到底。”
“给我查，林汐梦最近所有的行踪，接触过什么人，有没有…接受过任何心理治疗或异常咨询。”
周昀心中巨震，但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，只是恭敬地应下：”是，苏总。”
“出去吧。”
办公室门关上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巨大的落地窗外，城市华灯初上，璀璨却冰冷。他站在那里，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。
家族、事业、理性构筑的世界，在这一刻，仿佛都变成了摇摇欲坠的纸牌屋。
而那个叫林汐梦的女孩，就是那股无法预测的、足以摧毁一切的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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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薇几乎是咬着牙，将浑浑噩噩、几乎无法行走的林汐梦塞进了出租车。
一路上，林汐梦就像个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，靠着车窗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，眼泪无声地一直流，仿佛永远也流不干。
周薇的心揪痛着，愤怒、心疼、后怕、巨大的疑惑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，让她几乎要爆炸。她紧紧握着林汐梦冰凉的手，一遍遍地说：”没事了，汐梦，没事了，我们回家了…”
她不敢问，不敢去想刚才在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。那些话…那些关于梦和星星的话…听起来那么荒诞，却又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…真实。
回到家，她把林汐梦扶到床上躺下，给她盖好被子。林汐梦立刻蜷缩起来，背对着她，肩膀微微颤抖，发出压抑不住的、小动物般的呜咽声。
周薇红着眼眶，走到客厅，猛地一拳砸在沙发上！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她淹没。
就在这时，她的手机响了，是苏契辰的助理周昀打来的。
周薇深吸一口气，接起电话，语气尽可能保持平静：”周助理。”
“周小姐，”周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专业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，”通知您一下，’星汇天地’项目艺术部分，已确定由瀚海艺术中标。”
虽然早已料到，但亲耳听到，周薇的心还是沉了下去。”…知道了，谢谢通知。”
“另外，”周昀顿了顿，语气变得更加公式化，”基于今天发生的情况，苏总指示，苏氏集团及旗下所有关联公司，未来将不再考虑与贵工作室的任何合作。希望您能理解。”
周薇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，气得浑身发抖：”不再合作？理解？周助理！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！汐梦她只是…”
“周小姐，”周昀打断她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，”这是最终决定。请您转告林小姐…保重身体。再见。”
电话被挂断了。
周薇握着手机，站在原地，气得浑身发抖，却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完了。一切都完了。不仅失去了这个项目，还得罪了苏氏这尊大佛，在这个圈子里，她们几乎寸步难行了。
而这一切，都是因为…
她看向卧室的方向，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。她的怒火渐渐被担忧取代。汐梦的状态太不对劲了。从几个月前开始，她就总是魂不守舍，眼下乌青，反复说着一些奇怪的梦…
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周薇的脑海，让她打了个冷颤。
难道…汐梦说的那些…不是胡言乱语？
她猛地摇头，甩开这个荒谬的想法。不，不可能！一定是压力太大了，对，一定是这样！她需要休息，需要看医生！
周薇下定决心，走到床边，蹲下身，轻轻抱住蜷缩成一团的林汐梦。
“汐梦，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”没事了，项目没了就没了，我们不干了！工作室关了就关了！没什么大不了的！我陪你休息，我陪你看医生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…一定会好起来的…”
林汐梦仿佛没有听见，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绝望里，呜咽着重复：”他不认我…他不要我了…薇姐…他不要我了…”
周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她不再追问那个”他”是谁，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好友，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。
**—
夜深人静。
周薇终于在身心俱疲中，守在林汐梦床边睡着了。
而林汐梦，却在极度的悲伤和虚脱中，再一次被拖入了那个她渴望又恐惧的梦境。
这一次，梦境不再是美好的。
星空依旧在，却显得异常遥远和冰冷，星辰的光芒微弱而闪烁，仿佛随时会熄灭。大海不再温柔，黑色的海浪剧烈地翻涌着，拍打着礁石，发出沉闷而愤怒的咆哮。空气里那股熟悉的甜香消失无踪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咸腥的、带着铁锈味的冰冷海风。
她站在沙滩上，冻得浑身发抖，茫然四顾。
“你来了。”
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。
她猛地回头。
他就站在那里，离她几步远。依旧是那张脸，那双眼睛，但里面不再是能将她溺毙的温柔，而是充满了…痛苦的挣扎、混乱、以及一丝…她从未见过的…恐惧和疏离。
“你…”林汐梦看着他，心脏抽紧，下意识地想要靠近。
“别过来！”他猛地低吼一声，后退了一步，眼神警惕而痛苦地看着她，”今天…那些话…你是不是都记得？所有的一切？现实的…和这里的？”
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。
林汐梦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，她看着他，用力地点头，哽咽得说不出话。
得到确认，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。他抬手用力捂住额头，发出一种像是哭又像是笑的、压抑的声音。
“果然…果然是真的…我不是疯了…”他喃喃自语，语气里充满了荒谬和绝望，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！为什么是你？为什么是我？”
“我不知道…”林汐梦哭着摇头，一步步走向他，”我真的不知道…我只是…我只是在梦里遇见你了…我只是…爱上你了…”
她伸出手，想要触碰他，想要像以前一样，从他那里汲取温暖和力量。
“别碰我！”他却像是被烫到一样，猛地挥开她的手，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，带着一种自我防御般的攻击性，”爱？你知道什么是现实吗？你知道我是谁吗？苏契辰！一个你今天刚刚毁了他重要项目评审会的甲方！一个和你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！”
他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，一刀刀割在林汐梦的心上。
“不是的…不是的…”她徒劳地摇着头，泪水模糊了视线，”这里的你才是真的…那个世界的你不是…”
“哪个世界才是真的？”他逼近一步，声音陡然提高，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质问，”这个荒诞的、不受控制的梦？还是那个有规则、有责任、你今天刚刚搞砸了一切现实？！林汐梦，你清醒一点！”
海浪更加汹涌地拍打过来，冰冷的浪花溅在他们身上。
林汐梦被他吼得愣住了，呆呆地看着他，看着他脸上那种混合着痛苦、愤怒和恐惧的陌生表情。
梦里的那个温柔的、深爱她的苏契辰，好像在这一刻…死去了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那个现实里，冷酷的、拒绝她的苏总。
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将她吞没。她失去了现实的事业，难道连这最后一片虚幻的栖息地，也要失去了吗？
“不…不要这样…”她崩溃地跪倒在冰冷的沙滩上，海水浸湿了她的衣裙，她伸出手，徒劳地想要抓住他的衣角，声音破碎不堪，”求求你…别否定这里…别否定我…如果我连这里都没有了…我会死的…我真的会死的…”
苏契辰看着跪在面前、哭得浑身颤抖、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消失的女孩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痛得无法呼吸。
他想蹲下身抱住她，想擦干她的眼泪，想像以前一样告诉她”别怕，有我在”。
但现实的重压和巨大的恐惧，像冰冷的铁链，锁住了他的手脚。
他不能。
他不能再沉溺下去了。这个梦是危险的，是会摧毁一切的陷阱！
他死死攥紧拳头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强迫自己转过身，不再看她。
“这个梦…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带着血腥味，”该醒了。”
说完，他像是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样，大步地、决绝地，走向那汹涌的、黑暗的大海深处，身影很快被翻涌的浪涛和浓重的雾气吞噬。
“不！不要走！回来！”林汐梦惊恐地哭喊着，挣扎着想追上去，却被冰冷的海水困住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。
“契辰——！！”
她发出一声凄厉的、绝望的尖叫，猛地从梦中惊醒，坐了起来，心脏狂跳，浑身被冷汗湿透，脸上满是冰凉的泪痕。
窗外，天刚蒙蒙亮。
房间里一片死寂，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和周薇被惊醒后担忧的询问。
梦，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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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契辰也同样惊醒了。
他是被一种心脏骤停般的窒息感吓醒的。梦里最后那一刻，林汐梦那双盛满绝望和痛苦的泪眼，像最锋利的冰锥，刺穿了他的灵魂。
他坐在床上，大汗淋漓，胸腔里空荡荡地疼，那种失去什么的恐慌感，比以往任何一次醒来都要强烈百倍。
他伤害了她。
在那个他们唯一能真实相对的世界里，他用最残忍的方式，推开了她，否定了她。
明明…那才是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温暖和真实。
为什么？
就因为恐惧？就因为那该死的、看似稳固实则冰冷的现实规则？
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，跌跌撞撞地起身下床，走到酒柜前，倒了一大杯威士忌，仰头灌了下去。烈酒灼烧着喉咙，却无法温暖那颗冰冷而混乱的心。
他走到落地窗前，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。那些高楼大厦，灯红酒绿，曾经代表着他掌控的一切，此刻却像一座巨大的、冰冷的钢铁森林，将他困在其中。
而那个女孩，那个带着星光和海风气息、会哭会笑、能触动他最深情感的林汐梦，却被他亲手推开了。
一股强烈的、从未有过的悔恨和冲动，席卷了他。
他不能再这样下去！
他必须找到她！
必须问清楚！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！就算那是深渊，他也要跳下去看个明白！
他猛地转身，找到手机，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周昀的电话，无视现在才是凌晨五点。
“周昀，”他的声音因为酒精和激动而沙哑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，”取消我今天上午所有的安排。”
“给我查到林汐梦现在的住址。立刻，马上！”